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被太皇太后的病这么一打岔,徐循一时也腾不出时间,召柳知恩进来回话。
概因太皇太后的病情,果然不幸被她严重,痊愈得实在比较缓慢,拖延了半个多月,也还是时常腹泻,到晚低烧。
一群太医开的方子,吃了也不过是勉强改善,终不能根治。
太后没奈何,只好日日往仁寿宫跑,一面是侍疾,一面,也是要代太后盖章看奏疏,并管理一些闲杂宫务。
她都过去了,徐循和仙师还能闲着吗?不免也得日日都过去打转,就算太皇太后白日里一般都在睡觉,她俩也得过去干坐着。
这么着又闹了大半个月,太皇太后病情总算转好,众人方才能够回复原本的生活步调。
太后要苦逼一点,虽然回清宁宫常驻了,但三两日也还是要过去盖盖章,而且本来归太皇太后管着的一些事,现在她自然也是责无旁贷了。
柳知恩便是在这么一个午后,登门来给徐循请安的。
按他自己所说,到了清宁宫问过太后的好,想起旧主就在附近,自然也要过来走动走动,问问徐循的好。
——也别怪他这么谨慎小心地避嫌疑,概因这妃嫔手下使过的心腹,去东厂做了厂督,其实是很犯忌讳的一件事。
往大了说,甚至是徐循祸乱朝政的证据,当然在太后来看,此事可能没什么大不了的,毕竟柳知恩已经调离多年,原本也没服侍多久。
但太皇太后是深知柳知恩调离原委的,若两人还走得较近,那不论对徐循的名声,还是对柳知恩自己的前程,都有极大的妨碍。
不过,话虽如此,可看着堂下给自己行礼的柳知恩,徐循依然觉得有些荒谬:他们两人之间,本来也从没有过什么阴私、阴谋,就是皇帝,也从未说过柳知恩什么不是,更承认了他也算是自己的忠仆。
现在他都去了,且还是他叫柳知恩上京的,明显就是为了给她日后铺路,可就是这么样坦荡荡的关系,分明不论太后还是太皇太后,都没太当回事,见个面也还是要再三小心,真不知是在躲谁的猜疑。
“柳公公快请起来吧,”
柳知恩客气,她也客气,“来人——赐座。”
柳知恩不敢坐,他再三逊谢,“在娘娘跟前,哪有奴婢坐的地方?”
徐循也觉得屋内拘束,柳知恩不自在,她也不自在,她索性就势起身,“也罢,屋内闷热,便去后园走走吧。”
清安宫也有个小小的后花园,里头绑了个秋千,供点点、壮儿无事蹬上去取乐。
园内一角,支起了架子,使爬山虎来回盘绕,又种了有几株葡萄,这时节已经结了果,藤叶纠缠,在夏日是避暑的好去处。
徐循带了柳知恩同韩女史,一路漫步过来,便在爬山虎架下坐了,韩女史知趣,借口端茶,远远地避了开去。
她同柳知恩,一站一坐,两人一时,谁都没有说话,徐循只觉得尴尬的气氛,好似小虫子在脖子上一扭一扭,她看了看柳知恩,不知如何,忽然又想起了章皇帝,心中更泛起了一阵酸楚,怔了一会,方才问道,“听说你在东厂干得还不错……”
“多承冯师叔照顾。”
柳知恩沉稳地回道,“未起什么风浪。”
“那就好。”
徐循轻轻地长出了一口气,终是说了实话,“你若在东厂不安其位,我心里就更觉得对不住你了。
昔日便是因为我,你才去了南京,好容易在南京安顿下来了,又因为我,被大哥拉扯来了东厂——偏偏还又这么不赶巧,闹得是两头不落地……”
“奴婢在南京司礼监,本也没什么事做。”
柳知恩微微一笑,“奴婢虽是阉人,却也有些做事业的雄心,又得章皇帝恩典,有份跟随干爹出海,经过了海上的风浪,早已觉得南京司礼监事情太少,能入东厂,是奴婢的福分才对。
这是娘娘对奴婢的提携,又何曾有对不住一说呢?”
还是这么会说话,皇帝莫名其妙地把他打发出去,又莫名其妙地把他拉扯进来,在柳知恩口中,倒变成了皇帝的恩典,自己的提携。
徐循唇边,也不禁浮现少许笑意,久别的生疏,似乎也随着柳知恩的圆滑慢慢地消散了开去,她道,“话不能这样说,柳知恩你是明白我的,当年的事……我便觉得很对不住你,是我自己任性,却连累了你。”
“这是奴婢份内事。”
柳知恩自然地道,“娘娘待奴婢恩重,奴婢也当报偿娘娘的情谊,再说,奴婢做出此事,也有十足把握,皇爷不会降罪于奴婢,娘娘又何须耿耿于怀呢?说句大话,皇爷慈悲,娘娘也许还未必懂得,可奴婢是早明白的,若是自忖必死,奴婢只怕也未必会那么做了。
总是仗着对皇爷还有几分了解,料得皇爷性格,必能取中奴婢的一片忠孝之义,即使有罚,也是小惩大诫,只怕今后还因此多看重奴婢几分,这才行险一搏,果然,非如此,奴婢怕还不能高升入南京司礼监,倒是因祸得福,得了提拔——说来,还未请娘娘恕了奴婢的罪过呢,奴婢窃听在先,擅自行事在后,借娘娘落难,成就了自己的晋僧阶,实是心存利用之意——”
说着,他便又要跪下,徐循连忙喝住,她有些无奈,“你又何须如此?”
柳知恩的说法,让她也有了几分动摇——也不是说柳知恩的那点屁话,能让她相信,只是……在这件事上,柳知恩不愿她领情的态度,已经是表达得很强烈了,徐循也不知自己再执着下去,又能坚持出个什么结果来。
难道还要迫着柳知恩承认他为了救她不顾性命,她才能满意?实则即使是如今的情谊,她已经无法报偿,若是柳知恩当时真的做到了生死不顾的地步,她该如何来还这个情分?
俗话说,疑心生暗鬼,她和柳知恩,本来便是坦坦荡荡,毫无见不得人的地方,偏因为皇帝影影绰绰的疑心,到今日两人都有些不自在,她强作无事,柳知恩又要勉强撇清,仿佛他们间曾有过什么山盟海誓,已经背着人互姓身,结做对食似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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