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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太监淋着雨,把灯笼丢一旁,两手都拽着廖祈福:“廖帅,那天云园今日去不得,里面天罗地网,就等着拿您呢!
此刻卯时未到,外边的巡防正要轮换,东门人手稀缺,您批身盖面,扮作采买的爷爷赶紧走吧!”
廖祈福昨夜在杨时风那里应酬,还穿着一身旧官袍——朝廷本也没给她准备合身的,就这一套,来来回回穿了十来年了。
她刚穿的时候,还嫌自己不伦不类,好像只能扮作男人才合适,后来日子久了,想怎么穿就怎么穿,只要不坏了仪容规制,整齐舒适就行了。
目下提了提沾雨的袍摆,仔细打量起那小太监,问他:“咱们认得吗?”
“廖帅您是天上皓月,何等样的豪杰,咱们一个阉人,说起来还不够人作践的,哪能与您相识!”
小太监抬起手,擦了擦脸,他也就十来岁,跟小皇帝差不多,“奴婢籍贯是岜州府的,十年前您起兵救国,从戎白人手里抱回十几个孩童,那里边有奴婢的两个姐姐。”
他品级低,头帽上连铎针都不配戴,衣着也简朴,只说:“要叫您笑话了,奴婢爹娘原也是要求儿子续香火,上头生了四个姐姐,卖了两个,奴婢一丁点大的时候,就靠这四个姐姐养活。
那年戎白人杀进来,爹娘害怕,心也偏,只抱着奴婢跑,把剩下两个姐姐全丢了……唉!
这些个废话如今也不该对着您啰嗦,只盼着您能知道,多亏了您,我那两个姐姐如今还活着呢!
几年前家里头穷得揭不开锅,我瞧着爹娘又要卖人,便索性投了爷爷,净身进宫来做太监!”
他还拽着廖祈福,一汪眼泪啪嗒地掉:“奴婢在宫里见过您几回,本想这辈子没机会报您的大恩,可巧爷爷跟着九千岁,昨个儿是奴婢在殿里当值,听皇上说着要杀您,便一早来门口候着。
廖帅,我铁定是活不了了,这事换别人,我头一个装聋作哑,绝不敢充英雄,可是是您呀,您是咱们岜州府的廖娘,要没有您,往后岜州府的日子可该怎么过?我对不住我那几个姐姐,这辈子别的心愿没有,只想她们都能活一百岁!
我在这宫里也算是看明白了,这上头的官啊爷啊的,嘴里头的话都说得好听,其实没一个把百姓放心上的!
我闹不明白他们的心思,我只知道任他们千刀万剐,我都不能眼睁睁看着您栽在这里!
“廖帅,您走吧,我给您备着衣裳呢。
您出了凤宣门,那头有我认得兄弟姐妹接应。
我们都是岜州府来的,全是贱命哟,大伙儿什么也不管了,只要您能平平安安地出去。
廖帅,也望您别嫌弃,让我叫一声廖娘吧,廖娘,若是您得空,回了岜州府,能不能替我给我姐姐们捎句话?就说我在宫里好着呢,做太监……做太监我也快活着呢!”
廖祈福望那宫墙,她眼角也有些细纹了,听小太监说完,却是一笑:“你叫吧,廖娘有什么叫不得的?好孩子,咱们都是一样的出身,我跟你一般大的时候,还在常雾县捡牛粪,咱们分什么贵贱?你是个难得的,这么些年还能记着你姐姐们的好,不过那话我带不了。”
小太监用袖子揩眼泪:“那也不妨事,我早听说过您,言出必行廖尽诚哪!
您不应,必然是有缘故的。
廖娘,您别为我耽搁,快走吧!”
廖祈福说:“我不走。”
她在一阵一阵的梆子声里回身,拍了拍小太监的后背,从容道:“劳烦你,就引我去天云园。
廖娘在岜州府打过败仗吗?来了京里,怎么着也得赢一场再走,就依你说的,言出必行廖尽诚,你那话,留着自己回乡去说。
来,给我开门!”
雨越下越轻,风却愈发地大了,廖祈福鬓角有微霜,这是这些年在岜州府打仗打出来的!
她挪步,哐当、哐当地响,却不是因为身上有令牌,而是因为她是个跛脚。
雾渐散,小太监身形单薄,在前头引路,廖祈福浑然不在意两侧的目光,她手持旧斧,念起了过去她醉后常念的唱词。
“路遥遥,水迢迢,功名尽在长安道。
今日少年明日老——[1]”
宫门敞开,征战十几年,她早已由英朗女娘染上了一身风霜。
卯时的天光微现,雨如纱,她又道。
“三千丈清愁鬓发,五十年春梦繁华[2],罢!
既见我红尘漂泊,早该我身归天涯。”
大门两分,里头鹄立着两排斧兵刀手,小皇帝拥着氅衣,又围着毛皮风领,正由九千岁领着,在园子里拿他的弓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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