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入冬的时候,傅云英终于不用每天画荷叶了。
赵师爷让她临摹的那幅画,她早就画好而且画了一幅又一幅,但赵师爷始终不满意,说她的画少了点气韵。
到底少了什么呢,他又不说清楚,反正就是不够好。
傅云英很有耐心,赵师爷不满意,她就一直画下去,每天饭后临摹一张荷叶图,画到最后,闭着眼睛也能画出荷叶舒展的姿态。
其实赵师爷很满意她画的荷叶,只是想借机磨砺她的性子,见她每天坚持画一样的东西,几个月下来竟毫无怨言,也不嫌枯燥乏味,让她画什么她就画什么,不由得啧啧称奇。
一开始考验她是真,觉得她太无趣作弄她也是真,慢慢的他不得不收起玩笑的心思,态度越来越郑重,到最后,竟有点肃然起敬了。
她似乎并不在乎自己画出来的画,享受的是一笔笔勾勒的乐趣。
她从不画人物,有时画几根长廊阶前探头的野草,有时画一只胖滚滚的小鸟,有时画雾气散后凝结了水珠的蛛网。
寥寥几笔,画出她身边不起眼的小东西,格调不高,没有深远意境可言,但真实可爱,意趣盎然。
赵师爷将其中几幅画拿给赵善姐品评。
赵善姐看过画后,问:“这就是你想让我收入门下的学生?”
“对,你觉得她可有天分?”
赵善姐默然不语,凝视画中几朵顺着篱笆攀援绽放的勤娘子,眉头紧锁。
用笔简单,朴实自然。
画花就是花,画叶就是叶,简洁柔和,活灵活现。
这样的画,在文人看来,绝对是上不了台面的,文人只爱追捧那些笔下含情,画中展现画者风骨的画。
赵善姐以前也常画这样的小景图,未出阁时,和姐妹打赌,一天画一幅,或画花草,或画禽鸟,后来为了筹措嫁妆,她把自己的画都卖了。
“我知道你最近新收了两个学生,一个是琬姐,一个是崔南轩的外甥女,我看过她们的画了,不及云哥的。
她们的画好看,但是没有筋骨。”
赵师爷说话向来不客气,直言不讳道出赵叔琬和吴琴的短处。
赵善姐眼眸低垂,冷淡地笑了一下,“她们是女子,学画画不过是为了锦上添花,能画出一手好画足够了,要筋骨何用?”
女子的画画得再好,终究得不到文人们的认同。
这是赵善姐花了几十年时间悟出来的。
她擅长画画,并以此为生,靠卖画将儿子抚养长大、供他科举。
然而不管男人们怎么夸她的画好,到最后,他们还是觉得她一个女子画出来的画没有风骨,只能当做玩意,算不得真正的画,无法和画坛大家相提并论。
想起往事,赵善姐出了会儿神,顿了一下,“我现在只收女伢子当学生,傅云的画确实不错,不过我不会为他破例。
三叔另请高明罢。”
赵师爷皱了皱眉,傅云英这个身份几年之内应该都不会出现在世人面前,为了拜赵善姐为师影响傅云英的计划得不偿失,而且他当初之所以劝傅云章让傅云英拜师,只是担心傅云英和傅云章一样郁积于心损伤身体,并不是非要她拜得名师当个大画家。
“我晓得了。
你说她画得不错,那说明她确实画得好。
这就够啦!”
赵师爷上前收起画,告辞离去。
赵善姐拦住他,“三叔,我很喜欢这幅勤娘子……”
赵师爷眼前一亮,卷起画,嘿然道:“你想要?可以,拿你的荷叶图和我换。”
他眼馋赵善姐的荷叶图很久了,撒泼耍赖,苦苦求告,以长辈的身份威逼,什么法子都试过了,赵善姐就是不搭理他。
赵善姐犹豫了片刻,点点头,示意身后侍立的丫鬟去书房取画。
丫鬟把装画的雕漆盒子取来,赵师爷被族侄女异乎寻常的爽快吓到了,挠挠脑袋,“你真舍得?你的画一幅值好几千钱,傅云还是个孩子……”
赵善姐将雕漆盒子塞进赵师爷怀里,抽走傅云的画,面无表情道:“我喜欢这幅画的自然意趣,至于画值不值钱,有什么要紧?我从来不管画者身份高低,名声大不大,只看画合不合我的心意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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