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过了霜降,天一日冷似一日。
宫里的凉,是触不可及的凉,像游丝,咬牙切齿往骨头缝里钻。
日暮最后的一丝光亮散去,天边还残留隐约的一点蓝,夹道里的石亭子开始燃灯。
十二三岁的小太监们提着灯油桶,举着纸捻子碎步向前,风把顶端一星细微的芒吹得发亮,在混沌里连成一线起起伏伏,沿着墙根蜿蜒而来。
随墙门一开,扑面澎湃的潮气,打得人心头激灵。
宫女迈出去看了眼,又退回身来复命。
门旁的阴影里站着个人,戴花冠,穿绛红圆领襕袍。
羊脂玉的葵花蹀躞带紧紧扣出身腰,领褖的黑丝绒镶滚斜切过两腮,暗处也有清晰深刻的五官。
“尚衣局的衣裳送到了,请大人过目。”
大红漆盘上叠得锋棱毕现的朝服呈上来,阴影里的人方缓步挪进光带。
她微微侧过脸,灯下的面孔白得莹然。
抬手检验每一个边角每一道缝,主子的冠服,从成衣直至送进东宫,必要经过无数层筛选,越到临了,越不敢大意。
宫人们垂眼盯着自己的脚尖,等待是最煎熬的。
和以往不同,这回验的时候有点长,左等右等等不来示下,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。
谁也没敢抬眼瞧,隆隆的心跳里愈发弯下腰去,只听见檐上风灯的铁钩子在摇曳间吱扭轻响,一声一声,夜深人静时异常刺儿。
一片琵琶袖轻轻摇过,头顶上飘下个酥柔的嗓音,“魏姑姑,你闻过迦南的味道吗?”
尚衣局管事的仓促啊了声,“是,奴婢闻过……”
漆盘被一根细长的手指推了过来。
管事的惶然抬起头来,正对上一双美丽的眼睛。
这双眼睛没有经历过苦难的打磨,它是活的,里头有浩浩烟波,也有春水细流。
然而越是好的东西,越容易生出距离感。
就像神龛里的菩萨,只能敬畏,不能争斤掰两。
魏姑姑心慌气短,颤着手牵起袖子撩那衣裳上的熏香,气味幽幽的,发散后已经不那么浓烈,但沁入鼻尖还是甜得起腻。
“怎么回事!”
她陡然一惊,转过头厉声训斥宫女,“是谁自作主张换了熏香?”
承托着漆盘的宫女惊得厉害,十个手指头紧紧扣着盘沿儿,扣得指甲发白。
“回、回姑姑的话,头前儿夏管带来巡视时说的,太子爷怕是不爱迦南的味道。
说南边进贡了一串佛珠子,太子爷没叫留下,沾手就打发人送四执库了……”
魏姑姑气得咬牙,“姓夏的是个什么东西,蹭棱子的积年,你们倒要听他的!”
可是气归气,事儿已经出了,现骂也救不了急。
她转回身,放低了姿态蹲安,“奴婢这就加紧现熏一套过来替换,这会儿还不到戊正,耽误不了主子上朝的,宿大人,您瞧……”
宿大人,宿星河,是这东宫的女尚书。
她和她们大多数人不一样,出身的缘故,入宫就是恭使宫人,官比四品。
五年后又升一品,任东宫尚书,代太子批阅宫外陈条文书等,属太子幕府。
可这世道,对女人向来不公,即便官名儿叫得响亮,前头有个“女”
字做约束,协理政务之余,主要还是以照顾太子起居为主。
和外廷沾了边的女官,有时候不那么好通融。
尤其这位以严苛出名,犯在她手上,恐怕没好果子吃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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