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汤嘉近日分外焦虑。
焦虑之源在于他近日察觉六殿下私下有心神不宁寝食难安之象。
回顾这一路经历,哪怕在他看来极度惊险可怖的大事,就譬如这最新的一桩酎金做局,他为此十分心惊胆战,六殿下却依旧不动声色不受其扰——
汤嘉一度疑心,这孩子应是因当年之事身心受创,恨之一情壮大到覆盖了其余情志,因此过于冷静乃是情志缺失表现。
近日却见少年人隐隐不安于形,有坐卧不宁之势,虽说增添了缺失的人性色彩,却也让汤嘉心中惊动,生出“莫非天要塌了”
的不祥猜想。
然而转念又想,往常诸事,便常给自己天塌之感,却仍不足以将郡王撼动,而今这般,只怕是要比天塌还要可怕,颇具寰宇覆灭之兆。
此日清晨,汤嘉来寻,得知六殿下一夜未眠晨起练剑,终于忍不住开口:“殿下……是否出了什么大的变故,抑或有了新的打算?”
莫非尽孝多日,忍无可忍,就要更改计划,准备用最直接粗糙的办法动手……待下次尽孝,便要借侍君侧行弑君策?
仅着铅白中衣,显然是夜不能寐突然起身练剑的少年中衣半湿,几缕散落额发也沾着汗水,此刻就坐在台阶上,蹬着长靴的双腿长长伸着,双手撑在身侧,三尺剑尚未归鞘,听出长史话中隐忧,没忍住笑了一声。
“长史无需紧张,我当下并无轻生之念。”
刘岐仰起带着汗水的脸,看着天:“近日心事乃私事,唯有自求多福。”
汤嘉心中顿时大安,待又观察琢磨片刻,隐已有了模糊猜测,忽生误闯天家少年心意的仓促冒昧之感。
然而想着这孩子母死舅亡兄嫂皆早丧,身边无可信大人出谋划策,自己理应担起些责任,然而绞尽脑汁,却只好道:“嘉这几日为殿下多上几炷香,以求鬼神庇佑……”
刘岐:“不必多此一举,今时今地,想必没有哪个鬼神能越得过她,还是莫要为难牵连各路鬼神。”
汤嘉后背有些冒汗,越发能够体会那句自求多福的真谛,一时只能默然祝愿。
而不多时,有侍从来传话,道是陛下召六殿下入宫。
酎金大祭已过去十日,引发的震动议论仍未完全休止,刘岐未继续留在建章宫中尽孝,给出的说法是:【他们必要向父皇告状,儿臣避开,以免父皇为难。
】
是为纵然动作上停止尽孝,也要将这份停止粉饰成另一种尽孝。
然而今次刘岐受召去往建章宫,仍与一名热衷告状的王叔不期而遇。
高密王看着迎面走来的少年,心生邪火,恨不能一记扫堂腿,将这空有漂亮皮囊然而内里五行缺德的跛脚小儿扫倒在地。
太祖之灵神鬼指引,此中真真假假他不便质疑发作,只好暂时咽下这哑巴亏,但这跛脚小儿当日言行举止嚣张凶狠、还当众让人将他制住,这份怨愤他身为长辈却大可以放在明面上表露,因此此时丝毫不给刘岐好脸色。
刘岐的脸色却不错:“十日不见,王叔看起来红光满面,气足神旺,想必是自省之心感天动地,换来了太祖之灵护佑照拂。”
闻言顿时气血愈发翻涌的高密王自牙缝里挤出一声笑。
刘岐:“王叔这样威武旺足,待秋狩时,侄儿还请王叔指教。”
“好哇!”
高密王暗暗咬牙,面上欣然同意:“到时可莫说王叔欺负小辈!”
他们这些诸王侯大多被皇帝留下秋狩,待秋狩后再行离京。
刘鸣已在大祭结束次日离开,自请代父领兵伐梁并非场面话,她向少微辞别,与少微约定此仇得报、此战得胜后再相见。
当日雨雾蒙蒙,少微站在神殿前认真目送,看着这位前世在五月五宫宴上早亡的赵国郡主大步离开,以变数之身赶赴变数之地。
六安国世子远不比刘鸣这样自主洒脱,大祭当日他从头到尾都在不遗余力地磕头哭嚎,最终是被抬出神祠的,就此大病一场。
病倒第三日,刘岐来探望,他拒绝下人为他整理形容,以狼狈虚弱之态相见,屏退无关人等,含泪乞问:【岐弟……为兄之表现,是否足免一死呢?】
怪只怪他阿父穷人乍富,编草鞋学到一半而中道为王,因缺乏底蕴,没有自己的审美,便酷爱追逐上层风尚,前些年先是学陛下吃丹药,近年又不知听信了哪个野心勃勃过于敦促主公上进的门客谗言,又学人家往京城安插运作细作……偏偏不知哪里出了差错,那诡异可怕细作反将阿父连根拔起!
这原是足以除国的大罪。
阿父出兵伐梁,他配合六皇子与巫神做局诸王侯,乃是事发之后的补救折罪……未被逼到狗急跳墙的阿父已连夜下榻点兵伐梁,而他也似一尾真正的狗被困在长安这堵高墙内,摇尾乞怜,做温驯家犬,一两载内休想离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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