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虽然厉害,可是讲面子,叫字号,绝不一面儿黑。
他心中的体面人物,除了黄天霸,就得算是那位孔圣人。
他莫名其妙孔圣人到底是怎样的人物,不过据说是认识许多的字,还挺讲理。
在他所混过的宅门里,有文的也有武的;武的里,连一个能赶上刘四爷的还没有;文的中,虽然有在大学堂教书的先生,也有在衙门里当好差事的,字当然认识不少了,可是没遇到一个讲理的。
就是先生讲点理,太太小姐们也很难伺候。
只有曹先生既认识字,又讲理,而且曹太太也规规矩矩的得人心。
所以曹先生必是孔圣人;假若祥子想不起孔圣人是什么模样,那就必应当像曹先生,不管孔圣人愿意不愿意。
其实呢,曹先生并不怎么高明。
他只是个有时候教点书,有时候也作些别的事的一个中等人物。
他自居为社会主义者,同时也是个唯美主义者,很受了维廉·莫利司一点儿影响:在政治上,艺术上,他都并没有高深的见解;不过他有一点好处:他所信仰的那一点点,都能在生活中的小事件上实行出来。
他似乎看出来,自己并没有惊人的才力,能够作出些惊天动地的事业,所以就按着自己的理想来布置自己的工作与家庭;虽然无补于社会,可是至少也愿言行一致,不落个假冒为善。
因此,在小的事情上他都很注意,仿佛是说只要把小小的家庭整理得美好,那么社会怎样满可以随便。
这有时使他自愧,有时也使他自喜,似乎看得明明白白,他的家庭是沙漠中的一个小绿洲,只能供给来到此地的一些清水与食物,没有更大的意义。
祥子恰好来到了这个小绿洲;在沙漠中走了这么多日子,他以为这是个奇迹。
他一向没遇到过像曹先生这样的人,所以他把这个人看成圣贤。
这也许是他的经验少,也许是世界上连这样的人也不多见。
拉着曹先生出去,曹先生的服装是那么淡雅,人是那么活泼大方,他自己是那么干净利落,魁梧雄壮,他就跑得分外高兴,好像只有他才配拉着曹先生似的。
在家里呢,处处又是那么清洁,永远是那么安静,使他觉得舒服安定。
当在乡间的时候,他常看到老人们在冬日或秋月下,叼着竹管烟袋一声不响的坐着,他虽年岁还小,不能学这些老人,可是他爱看他们这样静静的坐着,必是——他揣摩着——有点什么滋味。
现在,他虽是在城里,可是曹宅的清静足以让他想起乡间来,他真愿抽上个烟袋,咂摸着一点什么滋味。
不幸,那个女的和那点钱教他不能安心;他的心像一个绿叶,被个虫儿用丝给缠起来,预备作茧。
为这点事,他自己放不下心;对别人,甚至是对曹先生,时时发愣,所答非所问。
这使他非常的难过。
曹宅睡得很早,到晚间九点多钟就可以没事了,他独自坐在屋中或院里,翻来覆去的想,想的是这两件事。
他甚至想起马上就去娶亲,这样必定能够断了虎妞的念头。
可是凭着拉车怎能养家呢?他晓得大杂院中的苦哥儿们,男的拉车,女的缝穷,孩子们捡煤核,夏天在土堆上拾西瓜皮啃,冬天全去赶粥厂。
祥子不能受这个。
再说呢,假若他娶了亲,刘老头子手里那点钱就必定要不回来;虎妞岂肯轻饶了他呢!
他不能舍了那点钱,那是用命换来的!
他自己的那辆车是去年秋初买的。
一年多了,他现在什么也没有,只有要不出来的三十多块钱,和一些缠绕!
他越想越不高兴。
中秋节后十多天了,天气慢慢凉上来。
他算计着得添两件穿的。
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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